青年考古学子对话大师：罗泰、李零先生访谈录

罗泰：这个问题很大，但是答案比较简单。我刚到中国的时候，主要的兴趣在于中国而不是考古研究。在我开始做中国方面研究的七十年代，大家公认中国是一个很重要的地方，但是那时西方对中国的了解极少。所以我就想，应该要有一些人想办法多了解一下，也是存在一种好奇心。到了中国以后，我逐渐对中国古代传统、中国古代文明有了更深的了解，也刚好有机会可以学习中国考古，我就开始学习，觉得实在是太有意思，没法停止，一直到现在。

我一直觉得我能为这个世界做的事情不是很多，但是至少可以给外界稍微介绍一下中国古代文明，还有中国近几十年考古工作的重要性，这一点也成了我的学术目标。做到了没有我不知道，但是我会尽量。

学生：作为西北大学的特聘教授，能否请您谈谈您与西大考古合作的渊源？

罗泰：我第一次到西北大学是在1980年。当时西北大学还没有专门的考古学院，我找到了考古专业的办公室。当时也没有手机电脑，很难提前联系，我就直接敲办公室的门进去，有一个老师刚好在，是王世和教授。我们谈了一个下午，看了标本室，谈了很多有趣的事情，第二年我又去看他。可惜现在他已经不在人间了，可是很多人还记得他。他是一个很仁慈的老师，也是一个很好的考古专家，从此以后我知道西北大学是中国搞考古的一个圣地。我在日本、美国留学的时候也碰到一些西北大学出身的一些同学，他们也是受过很好的训练，所以我一直对西北大学感兴趣，一直关注西北大学的学术成绩。后来我的博士生当中有一个在西北大学读过学士的一位杰出的学生，他在毕业之后和西北大学建立起合作关系，把我也拉进去了。所以我们从2010年开始正式跟西北大学做了一个国际的考古培训班，在一个你可能知道的地方，杨官寨，一个很重要的新石器时代的遗址。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给我们这个机会在这个遗址进行田野培训，陕西省的相关领导也大力支持。这个田野学校在2010年到2019年办了9次，除了2015年我们没来，其他每年都来，而且会待好几个星期。在那个时候跟西北大学的同行们来往就变多了，也认识了一些西北大学的研究生，合作得非常愉快。

之后我们逐渐变得熟悉，我就很荣幸被聘为西北大学的访问教授，可惜因为疫情，有连续4年没能来正式上课，只好在网上上几次课。现在疫情已经结束了，我准备再恢复面对面的形式，每年夏天能够在西北大学，哪怕是这个时间不是很长，能至少待几个星期，好好的跟学生交往，也向大家学习。

学生：这是一个很好的消息，我们也非常希望您能够常来西北大学。其实西大有很多学生对您十分敬仰，所以我们也想借这个机会，请您向有志于考古学研究的青年学子提一些建议。

罗泰：这要看每个学生自己的研究方向和兴趣，不能完全给所有的人都一样的一个具体建议。第一当然要打好考古基础，这很重要。上西北大学的考古课程、参加田野培训就可以达到这个目的，可以到各地的文物部门踏实地做出贡献。如果再想进一步做学问，除了要发展自己的学术兴趣，还要在更广泛的学术领域有所涉及。其次要掌握外语，学习外语其实也会很有意思，是英语还是别的外语无所谓，反正越多越好，越多越容易学。第三就是不要忘记有了研究结果要把它写下来。因为人的记忆有限，很多的人没有时间把他们的新认识写下来公布给学术界，所以他们去世了之后，知识就被丢了；或者口述传给下一代，也不知道下一代的人理解了没有。所以要好好写文章。还要尽量像李零教授这样，用好的文笔让大家对这些内容感兴趣，这也是很重要的。如果写的合适的话，连考古报告也能够写成这个样子，让读者愿意进一步探索。所以我一直很鼓励多办刊物，多出考古报告。今天刚好也是一个这样的时机，要办一本新的杂志《世界考古研究动态》。这是一个很好的消息，我希望这个杂志能够好好的办下去。

学生：除了要具备基本的田野能力和考古知识，还应该要吸纳多元的研究视野，同时也要及时的将我们的考古成果进行弘扬。非常感谢您的实用的建议。

李零先生访谈

INTERVIEW

学生：李零老师您好，我们知道早在1981年，您就参加了宝鸡市西高泉村东周秦墓的考古发掘工作。能介绍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李零：我还记得1981年到宝鸡去发掘的时候，法门寺的塔只塌掉了一半。那时候我们的工地挨着发掘南指挥村一号大墓的工地，所以我们两个工地之间也互相跑来跑去的。那时候我很幸运能够见到一批当时最重要的考古学家、古文字学家。

学生：相信多年来您对考古工作肯定也是有特殊的情感。我们想请您谈一谈，您认为当下中国考古学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李零：最近大家都说考古学特别热，虽然我不是一个一线的考古学家，离开考古单位已经很多年，但是在之前，在中国考古特别艰苦的时候，大家会把考古工作更多围绕工作的实际需要来做，从实际出发。

在当下呢，我觉得考古学应该是一个开放的学问。第一是要向其他的学科开放。第二是要向社会的大众开放。在50年代的时候，大家就在强调考古的教育功能，我觉得今后也应该注重把考古当做一个教化大众的一个重要的工作来做。现在有把考古工作和商业、影视联系起来的，当然这对宣传考古学是意义的，但是我觉得现在提倡的大众考古不应该仅仅是这样的。第三就是考古学也要向国际开放。

学生：如何进行公众考古，更好的和公众进行互动的确是值得思考的问题，公众考古不应该仅仅是传递考古知识。李老师，多年来您对西北大学考古学科的发展提供了许多帮助。对西北大学考古学的发展现状，请您简要评价，并留下宝贵建议。

李零：西安和整个陕西省都是考古学的风水宝地。50年代新中国考古学初建的时候，夏先生他们建立了两站一室，安阳站、洛阳站和西安研究室，只有西安是研究室，这也是难怪，因为陕西在中国历史上地位太重要。而且很多年来我也是目睹了陕西的考古工作，从秦始皇帝陵，一步步看到中国考古这么多的发现都是在陕西，大家也都知道了它是考古大省。所以西北大学在陕西做工作，在西安做工作，我觉得这是一种得天独厚的机会。有很多考古学领域的学者，特别是在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工作的很多考古学者，我知道他们都是从西北大学出来的。

学生：您曾经说过您最喜欢的头衔是“读者”和“行者”，其实读万里书、行万里路也是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文社科学子的一个夙愿。也想请您就此向我们青年学子做一些分享。

李零：其实我经常说的是我特别喜欢的身份是读者和学生，这也不是自谦，也不是夸大，我确实是一个考古学的学生。考古本来也是一个“读地书”的工作，所以肯定离不开在大地上的行走。去跑路就是要读书的，读书和跑路是分不开的，而且也会很有意思。我举一个例子，比如说我们读西周铜器铭文，经常可以看见“媿”姓的一个族群，无疑在西周那个时代是存在着一个“媿”姓族群。到了秦代的时候，他的写法改变了，写成“隗”姓。我们原本可能会觉得这些离我们是非常遥远的。但是其实如果你去到现在北京的房山县，你就有机会发现那里住着上万个“隗”姓的后代，这个“隗”姓的后代它其实就在我们身边。所以我们应该也做一点现代的人类学的调查，读书的时候你觉得好像很遥远的东西，要是通过调查，你可能会发现其实跟我们的距离是很近的。

学生：多读书多走路，不仅可以长见识，培养人文底蕴，说不定还可能在自己的专业上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再次感谢李零老师接受本次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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