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说律答

作者：许西洲

1

绿皮火车咣当咣当地向前驶去。

唐呦呦收回靠在车窗边的脑袋，忍不住叹了口气。为何玩乐的时光总是稍纵易逝，明明记得才刚放暑假，怎么一下子就要开学了呢？

她不经意一瞥，有个四十多岁的大叔一直站在这一排座位的中间走道上，鬼鬼祟祟东张西望，一看就不像个好人。

唐呦呦看了看隔座的男生，他正戴着耳机睡觉，鸭舌帽盖住了他的整张脸，看不清面容。呦呦稍微探了探身子，发觉男生靠着走道那一侧的上衣外套，口袋已经被翻出来了。

十有八九，是遇到扒手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呦呦不动声色地扯了扯男生的衣服，可是他睡得太沉了，竟一点都没发觉。

那大叔依旧倚靠着他们这一排座位，估计是不想空手而返，要等下一次作案机会。

等火车一次拐弯，唐呦呦拿着水杯的手突然一抖，“哎呀！”一声，一杯水竟有一大半都洒出来了，淋了自己和隔座的男生一身，而男生也被刚才那声尖叫惊醒了。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你淋湿了哪？我帮你擦擦吧。”唐呦呦连忙拿起纸巾帮男生擦衣服，余光瞥见那小偷已经走远了。

“火车这么稳当，你还能把水洒出来？”头顶传来了男生清澈的声音。

唐呦呦抬头一看，男生的鸭舌帽已经被他戴在头上了，露出好看的五官、精致的眉眼，刚刚睡醒表情还有些呆萌，妥妥一只小奶狗啊！唐呦呦一时间竟然有些愣神。

陆启笙今天为了赶火车早起犯困，一路上正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一声尖叫吓醒。醒来就看到自己被隔壁女生用水洒了一身，而这个罪魁祸首现在正一脸花痴地看着他……陆启笙的脸黑得像夏季雨前的天。

“啊！是这样的，”唐呦呦蓦然回神，在心里把这颜控的自己唾弃了千遍万遍，“刚刚有个扒手趁你睡着在翻你口袋，我为了让你警觉，才有了这么一出。哦对，你赶紧看看有没有少了啥东西。”

陆启笙狐疑地检查了一遍，果然看到了自己外套口袋和裤子口袋都被人翻出来了，幸好他没在口袋里放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么一说，我还得谢谢你了。”陆启笙正式向唐呦呦道谢，“多谢你见义勇为。你好，我是陆启笙。”

唐呦呦咧嘴笑出八颗牙，“不客气啦，助人为乐，区区小事无足挂齿。你好，我是唐呦呦。”

寒暄过后，陆启笙又戴上耳机补眠，而坐在一旁的唐呦呦却心如擂鼓，赶紧掏出手机在舍友群里疯狂刷屏。

“跟你们说！！我在火车上遇到了一个大帅哥！（爱心）”

“当下最热门的小奶狗款！又乖又萌！”

“哇！长什么样？！照片照片！”

“快拿下他！”

唐呦呦的话如炸弹一般，把潜水的舍友们都炸出来了，大家七嘴八舌的，不断给唐呦呦支招。

“唉。我也想跟他再多聊几句，加个微信啥的，可是他已经戴着耳机睡觉了。”

唐呦呦打完这句话，悲愤地吃了片薯片，再这么下去，他们注定在茫茫人海中走散了。她越想越难过，又伸手拿了片薯片。

“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别人的饭总是比自家的香？”陆启笙的声音突然响起。

唐呦呦不明所以地抬头，正看到陆启笙一脸戏谑的表情，“啊？什么意思？”

陆启笙笑了一下说：“你都没吃出区别吗？你刚刚拿的薯片，是我的。”

恰好唐呦呦正嚼了一下嘴里的薯片，“咔嚓”一声清脆又突兀，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清淡的口感从舌尖传达大脑，她机械地转头，正看到座位前放置板上两袋薯片，自己那一袋是麻辣小龙虾味，而陆启笙的是青瓜味。

唐呦呦窘迫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只能尴尬地打着哈哈：“嘿嘿，我就是，不小心拿错了。嗯，拿错了。”

陆启笙把他的薯片都推到唐呦呦面前，又从书包里拿出梅子水果干，“看你聊微信打了这么多字肯定累了，多吃点补充体力。”

唐呦呦原本正满心欢喜，一听这话差点背过去：“你怎么知道我聊微信，你偷看？你看到啥了？！”陆启笙笑得一脸意味深长：“啥都没看到，你和你舍友继续聊，我睡觉了。”

唐呦呦当下就是做了坏事被人抓个正着的心情，她刚刚在“最美宿舍331”的群里花痴了那么久，还被他当面戳穿，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哦对了，我还想跟你说，其实你不用真的泼水泼你我一身，你把水倒地上再尖叫一下，我也能醒。”陆启笙盖着鸭舌帽，闭目养神。

唐呦呦细想，还真的是，当时她怎么就这么实诚把水洒了自己一身呢。等等，陆启笙说这话的意思，是想嘲笑她太傻？

唐呦呦当场就想跳车，奶狗都是假象，陆启笙就是一只腹黑的狼！

2

每年社团招新都像打仗，各个社团使出浑身解数，恨不得把走过路过的师弟师妹全拉拢过来，载歌载舞的、吟诗作对的、送小礼品的，社团老人们可真是费尽心思。

唐呦呦当下正扎起高马尾，穿着活泼明媚的网球服，站在招新的摊位前长吁短叹。

昨天网球社的社长黑沉着脸威胁她，要是这次招不进10个新人，那下次八校联赛的车轮战她唐呦呦至少得打够八场。唐呦呦打了个冷颤，光是想想就要累瘫。

呦呦叹了口气，怎么作为一个副社长这么命苦哇？今天她到处派宣传单、现场教学打球技巧，忙了一圈，还是招不到这么多人。在他们这个男少女多的校区里，很多女生都去报舞蹈社、绘画社了，像网球这类需要风吹日晒的运动，没有多少女孩子喜欢。

“诶副社长，你看那个男生是不是特帅？要是他能加入咱们网球社，那就是我校的越前龙马啊，带出去都有牌面。”邓邓一脸花痴地跟唐呦呦说。

唐呦呦转头一看，一个高挑的身影映入眼帘——陆启笙！怎么会在学校遇到他？！唐呦呦顿觉眼前一黑。到现在她还忘不了上周在火车上的窘迫事，陆启笙这人，就和她的丢脸划上等号了，唐呦呦一点都不想看到他。

“师弟，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网球社啊？来来来过来看看。就算你不会打也没关系，我们会有专门的教学课程，包你学会，你感兴趣就够了。”唐呦呦前脚刚想逃走，邓邓后脚就把陆启笙带进他们宣传的摊位前了。

陆启笙看到唐呦呦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时挑了挑眉，还装做一副不认识的样子问邓邓：“这位师姐穿的就是你们的网球服吗？是不是有统一的社服啊？”

“对对对，这是我们的副社长唐呦呦，她打球可厉害了，你要是进来了，可以多向她请教。这是我们统一购买的网球服，好看吧？”邓邓接话。

站在一旁的唐呦呦赶紧截住话说：“其实说实话，师弟这么细皮嫩肉的，可能接受不了网球这种风吹日晒的运动。你可以往礼仪队、街舞社那边看看，可能有更合适的。”

“呦呦，你干啥呢？！”邓邓立马把唐呦呦拉到一边，“你要是把师弟吓唬走了可咋办？他要是能进我们社团，肯定会有很多妹子为了他而来的，这不是一桩大好事么？我们现在正缺人呢。”

陆启笙看着唐呦呦和邓邓在那里说悄悄话，走过来说：“师姐，我想加入网球社，请问要在哪里填报名表？”说完还故意看了呦呦一眼。

邓邓高兴得不行，赶紧带陆启笙去填表了。

唐呦呦在内心里哀嚎，大家都被陆启笙这纯良无害的外表欺骗了呀，他是狼狗不是奶狗！接下来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陆启笙报名完也不走了，直接站在他们网球社的摊位前帮忙发宣传单，并在邓邓的指导下拿着网球拍有模有样地摆了几个造型，吸引了不少女生驻足。

邓邓欣喜雀跃，用胳膊肘捅了捅唐呦呦说：“我怎么就这么慧眼识珠呢！你看着陆启笙多讨人喜欢，虽然看起来腼腆内向，但挺听话的，让他摆啥动作就摆啥，真是棵好苗子。这么多师妹，都是被他吸引过来的。”

“行了行了，你别夸他了，赶紧发宣传单吧。”唐呦呦回头看了一下陆启笙，戴着网球帽、拿着球拍的他就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少年，一副认真又阳光的模样，怪不得自己会对他一见钟情。

唐呦呦摇了摇头，把脑海中的绮思驱散。像陆启笙这么优秀的男生，可能早就有女朋友了。就算没有，也有一群如花似玉的师妹虎视眈眈，自己作为一个老学姐，想来是半点胜算也无，还是不要自讨苦吃。

陆启笙刚发完传单，转头就看到一脸凝重的唐呦呦，不知在想啥想得入神。七月的阳光穿过树叶散成一地碎金，唐呦呦站在光影之间，好看得像幅画册。陆启笙有点晃神，没想到火车上活泼又傻气的姑娘会有这么娴静的时刻。

他又兴起了逗逗她的念头。陆启笙把传单卷成一卷，走过去轻敲了一下唐呦呦的头。“唐师姐，没想到火车一别，我们还能再见，真是有缘。以后同在一个社团，还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唐呦呦吓了一跳，听到他提火车的事又窘迫得脸烧。突然想到自己是师姐，应该拿出架子压一压这小萌新，找回一点场子。她叉着腰说：“既然进了我们社团，就要乖乖听话勤加练习。如果你水平太差，可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陆启笙笑出一口白牙，“好。”

3

多亏了陆启笙，网球社团今年大获全胜，居然招进了15位新人，其中不乏有真心热爱网球的好苗子。

网球社长林昭大手一挥，带着新人和社团骨干一行人浩浩荡荡去吃饭唱K。大家都是年纪相仿的学生，一下子就熟络起来了，在KTV里玩骰子、猜拳、唱歌，玩得不亦乐乎。

“诶这样，我们来玩游戏吧，真心话大冒险，大家玩不玩？”社团里最闹腾的邓邓提议。

大家纷纷附和。

就这样，大家围坐成一大圈，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

第一轮游戏，好巧不巧的就是陆启笙受惩罚。陆启笙算是社团里的红人了，好几个女生都是为了他才加入的网球社，就连今晚聚会社团骨干来得这么齐，也是听说今年新人里有个酷像越前龙马的男生才来的。

大家不断起哄，七嘴八舌地讨论要让陆启笙接受什么惩罚。新来的几个女生推推嚷嚷，有个女生清了清嗓子说：“我们讨论了一下，想问陆启笙一个问题，启笙能不能选真心话？”

唐呦呦转头一看，讲话的人是陈雨馨，大一的外语学院美女。标致的瓜子脸、明眸丹唇，一头波浪卷发更衬得她气质出众。招新那天唐呦呦就看出陈雨馨对陆启笙有意思了，看来加入网球社，也是存了“近水楼台”的心思。

“哇，雨馨美女都发话了，启笙可不能拒绝啊。”社团的男生们一致同意。

陈雨馨站起来大方地笑了一下，声音清脆，“我们想问陆启笙，你有没有女朋友？以及，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这句话一下子荡起千层波浪，大家又开始起哄，不断催促陆启笙回答。

唐呦呦把面前的果汁一饮而尽，心里有点苦涩。她看似活泼，实际上在感情里内敛又害羞。她只是平常逞些口舌之快，其实从不敢如此大胆地表达自己的喜欢。不得不承认，她很羡慕陈雨馨，甚至有些嫉妒。嫉妒她漂亮又热烈，像盛夏的向日葵，大概没有多少男生会拒绝这样的女生。

起哄声渐渐平息，陆启笙抿了抿嘴说：“我接受真心话挑战。我没有女朋友，没有喜欢的女生类型。”

答案有些出人意料，虽然说明了自己单身的身份，却又没给出陈雨馨想要的答复。其实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一样，陈雨馨表明了想追陆启笙，可是陆启笙这回答，连一个努力的方向都不给。

陈雨馨有些失望地坐下。

第二轮游戏开始，玻璃酒瓶的瓶口直直地对着唐呦呦。唐呦呦有点诧异，不知道会有什么惩罚等着她。

唐呦呦作为副社长，也算是社团的老人了，又是女生，大家不敢太“造次”。社长林昭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一边坏笑着说：“我来出惩罚，就罚你为大家唱一首歌吧。唱时下最热门的《卡路里》，还要配动作哦！”

大家一片叫好，唐呦呦也没法拒绝。她豪气地拿起话筒，“唱就唱，遭殃的可是你们的耳朵。”

“卡路里我的天敌/燃烧我的卡路里/拜拜/甜甜圈/珍珠奶茶方便面/火锅米饭大盘鸡/拿走拿走别客气！”

活泼的歌曲把ktv的气氛一下子就炒热起来了，大家兴奋地拍手打节奏跟着合唱，有的男生还站起来一起跳舞，主唱唐呦呦笑得眉眼弯弯。

唐呦呦是圆脸杏眼，长得可爱讨喜，声音更是甜美挂的。此时跟着音乐又蹦又跳，竟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陆启笙背靠在沙发上，笑着看唐呦呦唱歌跳舞。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有趣活泼的唐呦呦，他的心情就会莫名愉快起来。

玩了几轮游戏，大冒险的惩罚终于降临到社长林昭头上。林昭时常押着队友们打比赛练球，要求严格苛刻，经常把大家折磨得腰酸背痛。大家此时都想捉弄一下他，一致选举邓邓来提要求。

邓邓摩拳擦掌，兴奋地说：“我们的惩罚就是，你要选择一个女生，深情对视十秒！”

“哇！”“深情对视！”“深情对视！”大家的起哄声一波接着一波，林昭无奈地摇了摇头。

唐呦呦笑得前俯后仰，正等着看林昭的笑话。她隐隐知道林昭可能会选陈雨馨，毕竟雨馨是他力排众议一定要招进网球社的。林昭多次明着暗着称赞陈雨馨，用脚趾头都想得出他看上人家了，只是不知道陈雨馨会不会同意。

林昭挠了挠脑袋，有点羞涩地对旁边的陈雨馨说：“雨馨，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陈雨馨却连连摆手，娇羞地对林昭说：“不好意思师兄，我想去下洗手间。”说完就拨开众人往外走，留下林昭稍显尴尬地站在那。

唐呦呦平生最见不得别人下不来台，她助人为乐惯了，现在看着林昭孤立无援地站着，一时恻隐之心大发，仗义地对林昭说：“不就是深情对视吗？我来行不行？”

林昭一听这话，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急忙回答：“我正想找你呢，能和网球社女神唐呦呦深情对视，可是我十世修来的福气。”

“哇！”“深情对视、深情对视！”“在一起在一起！”网球社的队员们关系都很好，再加上平时开玩笑惯了，一有点事就想搞个大新闻。此时大家围着林昭和唐呦呦，叫好声和欢呼声连绵不绝。

林昭和唐呦呦倒是落落大方，笑着对视了十秒，又在大家的起哄声中回到自己座位。

陆启笙端过面前的啤酒一口气喝尽，心里有点不太舒服。唐呦呦前几周还在火车上对自己犯花痴，现在却和别的男生深情对视。原来她喜欢林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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